辞酒

被各种评论挠得心痒痒，迫不及待去看了。

两小时过后，有点儿懵。

说实话没有看懂，影片的时间线跳来跳去，有时候一晃神就搞不清楚故事到底发生在哪个阶段，再加上变来变去的人物，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看了这一段介绍：

“他一直拖到一九四九年五月初才坐上去香港的轮船，算得上真正的末班车。没有人知道他在拖什么或等待什么，我想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意识的拖延。不久他就死在香港，死前再没有值得记述的事件或说过的话，他基本没再说话，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终于走向自己的沉默。 
　　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叱咤风云的帮派大佬，不甘寂寞的交际花，说着地道上海话的日本妹夫，只收交通费的杀手，被冷落却忠诚的姨太太，外表光鲜的电影皇后，深宅大院里深不可测的管家，偶尔偷腥的电影皇帝，荷尔蒙满溢大脑的帮派小弟，一心想要破处的处男，善良的妓女，随波逐流的明星丈夫，投靠日本人的帮派二哥，日理万机却抽空恋爱的戴先生……”

好像什么故事都没说，却又把什么故事都说透了，隐隐约约地有点明白影片的英文名在说什么。

The Wasted Time，被浪费的时光。

明明不值一提，却又无法忽略。

 

（剧透慎点）

 

（一）克制与暴力

如同众多影评提到的那样，片子具有一种克制的美感。

暴力、阴谋……见血的残酷字眼都被暧昧融在了艳丽的色彩里，变成一种令人惊叹的美，印象最深的一幕便是甫一开场，杜先生的手下拿了对方大佬妻子被砍下的手腕去要挟，盒子打开那瞬间我是有多怕的，但没想到那镜头意外地规整，甚至皓白的手腕、深色的绒垫与碧绿的玉镯之间，都构成了一种难以表达的、暴力又平静的美感。

这样的画面在后来比比皆是：子弹漫天飞舞的小酒馆，杜先生优雅地起身，不紧不慢地离场；被屠了满门的家族，以俯视的镜头扫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暗沉的鲜血，平淡得仿佛这不是一场惨剧，而是一件日常；当然还有小六被压在车窗上的那一幕，男人在她身体掀起巨浪，凌辱地强要了她，而她此刻本该充满情绪的脸，却被牢牢按在车窗上，冰冷得做不出一点表情……

在极度冷静的镜头下，暴力不是喷薄的血液，而是缓慢地从人身上汩汩流出的红色液体，一点点浸染了整个地面，渗入骨缝，就好像最后一幕中一点一点漫过荧幕的血红。

在这样气质的影响下，演员的表演自然也是极度克制的，带着不近人情的优雅甚至是不屑一顾的高傲——影评里总会反反复复提到，临死前，陆先生宅里的大管家王妈也不肯随随便便的倒下，而要坐着死去；对峙的关头，陆先生也能淡定地说一句“喝茶”；被爱慕虚荣的丈夫抛弃，大明星也能微笑地说着“你演戏真是太差劲了。”；被曾经坐在桌边一起吃饭的人囚起来疯狂地凌辱，小六也能面无表情地继续吃饭生活……

这些都是旧社会里的“上等人”才能做出来的姿态，假如把目光投向那些“下等人”，被取笑的伙计小张临死前的惊恐，童子鸡手下杀手时的暴怒，这些不加掩饰流露的情感在影片里几乎没有，因为旧时代的上海，根本不可能有这些人的故事。

这样的表达方式当然是美的，比起血肉四溅的充满原始感的镜头，这种表达更能让人体会到文明人的优越，仿佛一切残暴的与不合理的只要一个借口就能通通展现出现代社会的公正与自由，就好像陆先生开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杀人是为了工人利益，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带小六走是因为他有太多人要照顾。

然而我们都知道，陆先生岂是会在意工人死活的善茬，而最后所谓他要照顾的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安稳地活过乱世。扒开这一切，就好像渡部在一瞬间看到小六耳边那颗璀璨的钻石，它照亮的是黑到骨头里的兽性、欲望与血腥，别看故事里的人衣香鬓影歌舞升平，其实这一切早就在慢慢腐烂。

那些看不到暴力的克制，就已是最深沉的暴力。

 

（二）女人

罗曼蒂克，怎么能离得了女人。

这部剧里女人不多，如果把边边角角有关系的都算上，从开场黑帮老大的女人，管家王妈，陆先生的白月光小六，陆先生忠心耿耿的妻子小五，大明星吴小姐，渡边的妻子……不难看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依附着男人而活。

为男人生，为男人死。

只露了一面的太太，被切下手腕成为对男人的威胁，但她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活着；管家王妈，精明世故却也还是作为日本人为敲打陆先生而牺牲的妻子；先后辗转三个男人的小六；为陆先生而死的小五和渡边的妻子、陆先生的妹妹；以及莫名被戴先生看上，从此没了选择的吴小姐。

这里面没有哪个女人属于自己，无论她是貌美如花，是聪明世故，是万人仰慕，是忠心耿耿，他们的结局，无论好坏，都与男人有关，都只能由男人决定。

更悲哀的是，她们一厢情愿地爱着，却总是成为牺牲品，虽然无法摆脱菟丝子般的命运，但她们却总要试图保留自己的优雅得体，这种注定要泯灭的挣扎，反而让故事多少带来了一些真实的、浪漫的悲壮。

我其实蛮喜欢这部戏里的女人们，讲着柔软的吴侬方言，带来猫尾巴挠过心间的瘙痒，心中是些小情小爱，八卦流言，看不顺眼谁时牙尖嘴利又不讨厌，比起压抑克制的男人来说，她们才是旧上海里最真实生动的故事，是万千红尘里的罗曼蒂克。

但那又怎样呢，那个时代的女人，又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就像小六从花痴到沧桑和朴实的转变，暴力从女人们身上碾过，直到她们不再试图发声，甚至再也发不了声音。

 

（三）故事

故事，是陆先生的故事。

陆先生的老板，老板的妻子，陆先生的妹夫，陆先生的二弟，陆先生的管家，陆先生的手下……

跳跃交错的时间线里，无数人物命运彼此交织，密密纠缠，可以看出导演的大野心，虽然这也让理出一段故事情节变得困难。

如果只选取最关键的人和事，大概就是陆先生有一个活得像上海人似的日本妹夫，而他是个间谍，这个间谍在送陆先生爱而不得的、老板的女人小六出逃时兽性突发，将她囚禁在地下室里。后来日军打了败仗，陆先生找到了他爱的女人，并带她去报复了日本妹夫。

爱恨情仇，这么一看，是个老套路但还是挺罗曼蒂克的故事。

为了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加光怪陆离，有很多旁的故事时不时进来插一脚。

比如，那两个陆先生的小弟，一个精虫上脑，一个童子鸡，荷尔蒙爆棚的小弟扬言要找人替童子鸡破处，在一个变乱的夜晚，童子鸡掀开挡在自己身前、已经死透了的朋友，满身是血地在熟睡的妓女面前坐了一夜。

比如，那个玲珑心的王妈，她一下子又是取笑面包房的小张，一下子又是不动声色地为杜先生引荐奇奇怪怪的车夫兼杀手，一下子突然就死了，临死前还要从腰上摸出那串钥匙放在桌上。

比如，被小六踢走的大明星吴小姐，有一个花心又爱慕虚荣的丈夫，她一心想夫妻双宿双飞，熟料丈夫为了虚名，叫她从了那戴先生，从此戴先生护她安稳，却彻底失了大明星的光彩与动人……

群像四处乱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导演试图讲述陆先生身上的、属于时代的隐秘故事，但是时代，却无法只与一个人相关。

所以情节其实变得有点杂，好像你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线头寻找，走着走着又捡起另一个线头，以为抓着了开头，却其实是结尾，而要在短时间一次理清这些线头，对观众来说其实是极为复杂的一个任务。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一种惊喜。

就好像一直温温和和的、爱妻爱子的渡部，在那部开向苏州的汽车里突然翻转，露出原始而兽性的一面，看上去来得没有理由，但其他的镜头却又不动声色地让阴谋浮出水面。浅野忠信在这里演得可真是好啊，前一段的温和让人着迷，后一段的狂暴还是让人着迷。

他骗得所有人以为他爱上了上海，谁知道骨子里却还是一个日本人。

当然不要忘了，这是陆先生的故事。

陆先生爱上了老板风流漂亮的妻子，不舍得杀她却也不好拂老板的面子，听到不杀时赶紧让妹夫把她送走，多年后念念不忘地到收容所里寻她，甚至带她去杀了自己的妹夫。

陆先生和渡部是两种人，他那种大佬似的优雅，一直克制着自己的爱意，虽然根本没有骗过谁，却还是要维持体面，连最后表达感情，都用的是“我时常想起你”这样温柔而克制的话语。

但我总觉得他的爱，不过是男人轻飘飘而自以为是的爱，假如老板真的要杀小六，他是不是也会动手呢？假如他真的常常惦记，又为何从不曾发现苏州未曾传来一点关于小六的只言片语——她那样的女人，会甘心淹没与无声的尘埃中吗？

罗曼蒂克是假象，男人们来不及爱这浪漫的一切，只来得及爱上自己。

 

（四）台词与演员

这部戏的很多秘密，都在台词里道尽了。

但我的记性实在不好，唯一能记住的就是王妈同吴小姐说的那些：

“您拍的电影，我怎么看不懂哟？”

“我也没有看懂。导演说，这是艺术片，不是拍来给人看懂的，这是拍给下个世纪的人看的。”

（大意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看完影片后总觉得这段对话就是导演想说给电影院里蒙圈的我说的……

但是后来看到大家都没太看懂，我多少也就安心了……

 

说下印象很深的演员。

这部戏的Cast真是可以跟同期的《长城》硬碰硬啊。

葛优演起黑帮大老爷真的特别起范儿，虽然温温和和地说着一句“喝茶”，但总觉得空气里早已杀机四伏。

倪大红演老板气场更胜一筹，感觉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弄没一个人。

浅野忠信不说了，前半段后半段两种气质，Man到爆炸。

章子怡，是真的美啊，花痴时期美得摄魂夺魄的，活脱脱一个风流美人，后半段被囚禁以后的克制就没什么感觉了。

闫妮，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摆脱《武林外传》……但是精明样儿还是有出来。

王传君和杜江演的手下是我最喜欢的两个角色，真的是生动活泼的两个小人物，而且要互相搭配才能出彩，我甚至觉得王传君的角色领便当了以后，杜江那个角色在我眼里也失去了光彩。

 

（五）终究过去的时光

属于1930的上海。

虽然故事里有情欲、有爱意，可能还有一点传奇，但历史的车轮之下，并无罗曼蒂克。

优雅的表皮维持不久，虚无的爱意只是幻象，最后谁生谁死，战火连带着过往所有的时光，埋入那人转身离去的上海。

不过是长河里不值一提的，片段一则。

是他一个人的故事，最后也只有他，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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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之还是有意思的一部片子！

很多情节可能记得有点混乱，只是复述大意啦~